那些舞姬樂者站在廳前，沒有宇文璟的命令走也不敢，看也不敢，聽著榻上傳來的動靜，垂著個頭，呼吸都不勻了。

離辰在心底嘆氣，從廊前起身，直走進了正廳，對著跪了一地的舞姬伶人揮手輕聲道：“都下去吧！”

他說話的聲音不大，在宇文璟身下的人卻很敏銳的回過了頭，眼神狀似無意的朝他瞟了一眼。

宇文璟伸手敷上他的眼，動作未曾停歇，離辰跪地，正要開口，卻聽到宇文璟冷冷命令道：“到外面候著！”

離辰低低應了聲“是”轉身站在門廳外，裏面的動靜依舊清晰可聞，不過習以為常也就無動於衷，反而腦子卻愈發的清楚了起來。

宇文璟讓他在外面等，那就證明要留下活口。

裏面的這位果然不是一般的主，離辰想，單是那雙眼就可知道這個人不比尋常。

其實也沒等多久，離辰就見宇文璟隨意披了大紅的外袍走了出來，敞開的袍服下青紫的痕跡顯眼。

離辰微微蹙眉，垂了眼。

宇文璟站住腳，擡眸掃了他一眼隨口道：“什麽時候也忌諱起這些來了？”

離辰知道他指的是什麽，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什麽時候開始有些窘迫，垂著眼答話道：“離辰並非有意……”

“要知道顧慮多了，忌憚的就越多，也就越容易敗！”宇文璟冷聲。

這是他從小聽到大的道理，奉為天書的道理，也的確如此，無畏無懼就不會敗，不怕死，無所掛懷，萬事於己不過如此，會成為一個沒有弱點的人，那樣的話無論什麽樣的場合，他都可以淡然處之。

離辰有些懊惱，抿唇的動作做的頻繁。

宇文璟攏了攏袍子，擡頭向天，問道：“怎麽樣了？總不會因為一個陸錦州就此一蹶不振，該是清醒了吧？”

離辰點頭，宇文璟的話沒錯，繼而又道：“三日之後出兵！”

宇文璟眸色暗了暗，點頭道：“很好，是宇文梓的作風，乘勝追擊，也不給我們時間做準備，不惜犧牲他最信任的心腹。”

蘇隱那一箭穿心而入，不是普通傷勢，加上與陸錦州最後拼死一戰，心血流失過多，心脈有損，人能醒過來不易，也大概是磨難經歷的太多，這一場也沒能讓他奔赴鬼門關。

只是宇文梓這樣倉促的安排，讓蘇隱出兵，很容易把他送上黃泉路。

離辰沈吟開口，“可能他已經不如之前那樣信任蘇將軍了！”

宇文璟點頭，笑笑道：“信不信任他都會這樣做！”

離辰本不太明白，卻聽宇文璟道：“蘇隱是他棋局下必走的一步，無論死活成敗，蘇隱都得去。若留下來不出兵，絞國不敗，兵權在手，那時蘇隱反他易如反掌；出征，絞國未敗，蘇隱死，兵權可交托另人，重戰也無不可，而絞國敗，蘇隱死不死於大局都無多大影響。”

宇文璟揉了揉臉，接著道：“他從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付到別人手上，也不會蠢到真正信任什麽人，蘇隱於他是信任，也只不過是信任，隨時可舍棄的信任……”

離辰聽著，覺得心口缺了什麽東西，“王爺不準備告知蘇將軍知道？”

“好啊，這事交給你去辦，你給我用個法子讓他信你！”宇文璟轉過身來，帶了脾氣的一張臉笑的很不自然。

“連王爺都沒有法子的事情，離辰辦不到！”離辰低頭回話，話說的沒什麽底氣。

宇文璟聽了他的話，輕輕搖頭嘆出口氣，“離辰，絕對的信任建立在彼此，宇文梓沒辦法完全信任蘇隱，是他跟蘇隱之間本就沒建立起那種絕對，不然蘇隱也不會為了阮青衣就這樣背叛他的信仰了！”

離辰很少聽宇文璟解釋過什麽，他有些吃驚，擡頭看著宇文璟，卻始終不甚明白“絕對”二字的意義。

“這世上，絕對的信任，大抵是沒了，你也不必糾結了！”宇文璟看著他的迷茫的神色，黯然一笑，人在那一刻驀然間有幾分頹敗感。

離辰在那一刻似乎意識到了什麽，心念電閃間，他脫口問道，“阮公子同王爺……”

可惜，他的話還未問完，宇文璟就在這時冷聲打斷了他說道，“你提醒的剛好，本王也多時沒有會過阮大家了，這幾日可知道他鬧騰些什麽？！”

大戰在即，離辰並未受命盯著阮青衣，宇文璟這樣問，他只能如是回稟，垂首道，“離辰多日未到過阮府，也不知阮公子動向，王爺若是想知道，離辰這就去辦……”

“不用了，春宵一刻值千金，本王親自去會！”

宇文璟系了腰帶，大步出門，臨走竟特意吩咐他安排璟青的住處。

璟青……

離辰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，進了前廳，那人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坐在桌前，很安分的坐著，一動不動。

聽到離辰進來的聲音，轉頭起身，垂著手叫了聲：“大人！”

宇文璟寵幸過的小倌，他安置過很多，多數送進蛇窟，還有一些比較幸運的入土為安，如今活著的，除了死不了的阮大家這是他安置的第一個。

以往都是死人，沒有什麽交集，這一個有些特別，離辰冷著臉，疏遠而又恭敬，淡淡的道：“王爺吩咐讓我給公子安頓好的住處，公子請！”

他與阮青衣的交集算不上很多，但從未有過對這個人這樣的排斥，離辰連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麽。

想起之前，宇文璟說的那種“絕對信任”，那時候他想說的是阮青衣同他家王爺的這份看似相互牽制的糾葛，實則卻應了宇文璟所說的“絕對信任”。

若非如此，阮青衣怎麽會從見過他家王爺之後，就按著之前安排的路毫無怨言的走到今天，甚至不惜賠上命都從未忤逆過一次？！

而他家王爺又何嘗不是，若非信任，這謀逆計劃怎麽會輕易暴露給阮青衣來全盤實施？！

他家王爺跟阮青衣是心意相通，卻固執的畫地為牢，想跟對方劃清界限，離辰由心而生的惋惜，無異間流露出一聲嘆息。

那名叫璟青的小倌順從的跟在他身後，聽到這聲不易察覺的嘆息，卻輕易區別出，問道，“大人何事難以釋懷？”

離辰略微吃驚，見他也不過是二十三四的模樣，能夠如此洞悉人的心思，他在心底微微感嘆，卻不加多言的將人送至偏院。

進院之後，離辰板著臉說話。

“公子莫要見怪，王府除了王爺的廳室有管家打掃，其他地方都是荒著的，那些舞姬伶人的住所是自己收拾的，要是公子就此安心留在王府，就委屈些自己收拾一下，在這偏院住下！”

這些都是實話，璟青的臉色沒什麽變化。

前廳偏院落差極大，就連阮青衣看了都面色有異，他卻不驚不怪，離辰想果然不是什麽省油的燈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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